第一卷:箫剑吟 第九章 心灯 (第3/3页)
,双脚倒立,宛如金鸡独立却倒置乾坤,这便是“金鸡倒立”的奥义所在。每当这份倒立之苦渐至极限,便无缝衔接至仰卧起坐的律动,两者间不容丝毫间歇,若有丝毫懈怠,等待的将是跪香的清冷惩罚。同时,行意师父特别重申一点:师兄弟之间在任何时候,有任何逞强斗狠之举,都将依寺规严惩,以默摈自省。
终于,随着夕阳最后一抹余晖的消散,符存在汗水与苦苦煎熬中完成了下午的功课。傍晚时分,寺院的生活节奏渐渐放缓,相对悠闲自在,夜幕低垂,星河初现,僧众和学徒们纷纷前往殿堂听法师的颂经,共享这份难得的宁静,仿佛连时间都在此刻放慢了脚步。
夜幕低垂,殿堂之内,回荡着行均方丈悠扬顿挫的诵经之声,那是普法之音,五音交织,旋律优美而温婉,宛如细流潺潺,意境深远,绵延不绝,直抵人心最柔软之处。听众沉浸其中,心灵仿若经历了一场场奇幻之旅。时而,犹如身在百花丛中,看蜂蝶恋花蕊,如沐春风里,忘却了忧愁烦恼;时而,犹如身临深渊,见瀑布如白练般倒挂,轰鸣声与谷底涧溪细语交织,鱼跃水面,涟漪轻漾,思有所获;时而,宛如立于峰巅,俯瞰之下,深渊幽邃,令人心生怯意,却也生出一份对自然伟力的敬畏;远眺而去,山峦叠嶂,连绵不绝,让人明了山外有山,高峰之后更有高峰,激励人心,知晓前路虽长,却皆可一步步攀登,无畏前行……
行均方丈的每一场讲法,皆是如此引人入胜,殿堂之内,座无虚席,每一次聆听,都是一次心灵的洗礼,让人在平凡的日子里,也能寻得一份超脱与宁静。
暮鼓声起,僧众和学徒们无不扼腕叹息,倍感时间太过匆匆,对行均方丈下次开课充满着无限的憧憬。
符存初次领略到佛经音韵之美,心中震撼不已,卧床静听梧桐夜雨,渐渐地进入梵音悠远和雅、意境深邃的梦乡。他漫步于幽径,转角处,符存看到斋堂里的那个行堂老和尚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符存欲举步前行,却觉双脚似有千钧之重,任凭他如何努力,都难以挪动分毫。他疑惑地低头望去,只见两只脚踝上不知何时已紧紧缚上了沉重的沙布袋。正当他欲伸手解开束缚,耳畔忽闻老和尚大声喝道:这两个沙布袋,乃我亲手所系,未得我令,切不可擅自解开。否则,你将一事无成。“双脚束缚沙布袋与成事有这么大的关联?”符存心中涌动着满满的好奇与不解,正欲启齿向那位老和尚探寻其中的玄妙,不料,老和尚的身影已在转角处悄然消失。符存急忙奋力迈腿追赶,却忽地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猛然拽回了现实,从朦胧的梦境中惊醒。
白天高强度的练功,大腿非常酸痛,想起梦中老和尚的话,他下意识地伸手触摸双脚,并没有老和尚所谓给他双脚束缚的沙布袋。这番奇异的梦境,让他陷入了沉思,心中反复回味梦中老和尚的话语,试图从中悟出些什么。就在这思绪万千之际,突然,他想起娘亲跟他讲过唐朝开国名将程咬金三板斧的故事。
话说程咬金,曾受母亲谆谆教诲,要干正经营生,去卖柴扒,然而命运弄人,一日他在山林间奔波劳碌之时,竟意外邂逅了响马尤俊达。尤俊达一眼便瞧上了这憨直汉子,心生一计,欲引他步入绿林,还亲自传授斧法。奈何程咬金天资有限,那繁复的招式总是学得一塌糊涂。有一天晚上,程咬金沉入梦乡,忽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飘然而至,手把手地传授他一套精妙绝伦的斧法。醒来演练时,却被尤俊达喝破,只记得三招半,这三招半就是威震天下的‘程咬金三板斧’。
念及此事,符存心中不禁泛起涟漪:难道那寺院中默默无闻、终日忙于杂役的行堂老和尚,亦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会在梦中给我指点?符存寻思着又入睡了。
这一夜,符存因周身酸痛,辗转反侧,三四次从浅眠中醒来。时至四更,寺院的打板声穿透寂静,将他从梦中唤醒。符存起身,一番简单的洗漱后,便开始了清晨的劳作。待一切料理停当,他便与师兄弟们一同,朝着斋堂缓步而去。
用过早斋,符存心中忽地想起昨夜梦见行堂老和尚的托梦,心中一动,决定上前去问个究竟。
老和尚一如往昔,依然在默默地清洗着斋具什物。符存环顾四周,见僧侣们已陆续散去,心中鼓起的勇气终于让他开口问道:“师父,弟子心中有个疑惑。昨晚梦中,您吩咐我双脚需时刻系着沙布袋,平日里不得擅自解开,这其中有何深意呢?”
老和尚仍然埋头清洗着器具,根本没有听见符存的呓语,符存见状,稍稍提高了声音,再次符存提高嗓音,又复述了刚才的问题,老和尚的动作终于有了停顿,他缓缓抬起头,脸上写满了不解与惊讶,轻声反问:“哦?竟有此事?你说我在你梦里把你的双脚束缚上了沙布袋?哈哈哈……修行人不得打诳语,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老和尚笑声有些干瘪,一幅不可理喻的神情,说完摇了摇头,又埋头去清洗着器具,对符存的呓语和无喱头问题,似乎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
符存见老和尚再也默不作声,只顾着冲洗器具什物,心想是自己做了个梦而已,便识趣地离开了斋堂。
不赏春花与秋月,苦练夏伏与冬九,寺院的生活,单调有序;大山深寺里的时光,总是缓缓地流转,如山涧的溪水漫过手指,轻拂间就能感触岁月打磨心灵的痕迹。
咸通十五年仲夏的一个午后,阳光明媚,浓荫低树,知了高歌不住,广场检阅台上,依次坐着护院行意和行卫师父,广场上围着一群僧众,时而传来一片唏嘘声,时而传来一阵喝彩声,大伙完全沉浸在俗家弟子的过关测试中。
轮到王贤与符存过关测试,王贤走到中央,单手平举三十斤重的铁枪,持续一刻钟,然后,跃上四尺高的石墩,也赢得了僧众的喝彩;而符存单手平举起十斤重的铁枪但没能持续约一刻钟,只跳跃到二尺高的石墩,没有达成行意师父的训练目标,符存感觉周围的人都在用一种藐视的眼神盯着自己,羞愧不已,恨不能立马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一轮测试,许多师兄都过了一级关,欢呼着基本功的结业,走路说话都神气十足、眉开眼笑,一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样儿,跃跃欲试接下来十八般武艺的修练。
而符存的基本功与一级关标准还有很大的距离,为此垂头丧气、沮丧不已;夜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入寺以来,自己虽然适应了训练的强度,平日里也没少努力,但与一级关达标为什么还有这么大的距离?其他师兄能轻松过关,为什么自己进展甚微呢?难道真像氏叔琮、李彦威这些师兄说的那样没有习武的禀赋吗?想着想着,犹如突遭旋风灭了心灯,把自己推往漆黑的深渊,见不到一丝希望之光……
这时,符存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思绪慢慢地回转到入寺时的愿望、爹娘的期待以及祖先的光辉事迹,特别是想到仇家是谁?想起爹爹下落不明,越想越烦躁郁闷得难以入眠,翻来覆去,索性起了身,立于窗边,推窗南眺,深夜里、空山中传来布谷鸟孤寂、凄婉的鸣叫声,似在催人“布谷、布谷”。
符存平生来第一回感觉陷入了蹀躞内外、进退维谷的绝境,如果继续习武,却连基本功的一级关都很难企及,更不用说有机会学习十八般武艺了,如果放弃习武回家,而爹爹对当下和今后时势的分析记忆犹新,如此这般,唯有习武才是出路;可是,自己练功进展要怎么做才能提升呢?
左思右想,突然,符存想起两年前的一个晚上,梦见行堂老和尚说双脚要随时系着沙布袋,平时不得解开,否则,一事无成;难道行堂老和尚料事在先,已托梦告诉我这种方法,只是自己没有遵照着去做,才至于有今天的失落感。
想到这里,符存豁然开朗,希望之灯、油然而生,决定从明日开始,无论练功与否,双脚都要束缚上沙布袋。
烦恼与欢乐,一念之间;符存找到了解决当下烦恼的方法,内心很快平复、安静下来,上床便酣然入睡了。
平日里,符存总是束缚着沙布袋,我行我素,与世格格不入,格外引人注目,引起师兄们的嬉笑议论,面对着嬉笑劝诫、流言蜚语,符存始终坚持着自己的决定,内心始终亮着那唯一盏哪怕很渺茫希望的心灯,在寻途中不至于迷路,慢慢地,大家习以为常、不以为然。
闲云潭影日悠悠,斗转星移几度秋,符存从练功中找到了乐趣,既使起居坐卧,行走干活都当成了练功,乐在其中,只要跃上石墩级别每增加一级,就相应增加沙布袋的重量,睡觉前,起床后都自行重复一天的基本功,意识里淡化重之沉重,高之恐高,这样日积月累,功力日益精进。
在行意师父这里学了第三年,符存单手平举四十斤重铁枪,跃上六尺高石墩,以令人惊讶的成绩,进入到行意师父十八般武艺的授课队列中。
那是一个晌午,符存在寺院外干完活,独自一人来到一座小山丘上,正要试着跃上一块巨石,忽然,山丘下,一位身着青布长袍,体形修长瘦削,看样子年过花甲,白发长须的老者和一位虎背熊腰、方面大耳、身高六尺有余,年方约莫十七的年青人,站立在湖岸的一颗棕树下,老者取来一根枯干的棕树枝叶,放在湖面上,提一口气,轻盈起身,双脚已轻踏在棕树叶上,施展轻功,顺顺当当地穿过湖水,最后,一招飞燕凌空,稳稳地停落在对岸。
“世上竟有如此了得的轻身术……”符存心生钦慕,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叹声。
这一叹惊觉了那两人,年轻人飞身过来,一把擒住了符存,正要喝斥,只听老者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