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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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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雨 (第3/3页)

佛她在那女孩的眼里就是绝世的佳酿,又或是精致到极点令人垂涎欲滴的蛋糕。女孩慢慢地用赤红如血的舌头舔舐着嘴唇,抬起手指向了她,而就在这一刻,超市里变得寂寥无声,能听到的只有音响里还在苟延残喘的乐曲和某些人血流不止的声音。所有人都停下了争斗,脸上挂着一种诡异到了极点的微笑盯着徐爱媛。渐渐地,他们脸上的五官和皮肤就如同被腐蚀了一样慢慢融化,最后剩下一片看不见底、望不到头的黑暗,而在这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往外蔓延。徐爱媛的大脑一瞬间仿佛被某种尖锐的东西刺穿了一样剧痛,就好像他们脸孔中的东西要钻到她的脑子里一样。忍着强烈的恶心和恐惧感,她捂着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吐出来,以毕生最快的速度逃走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在地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白色水雾,雨水拍打在她的头上和脸上让她感到刺骨的冷,而正是这种冷让她恢复了一些理智。地铁已经全面停运了,公交和出租车也因为封锁的原因在街上见不到了。徐爱媛只能撑着那把坚持不了多久的可怜的透明伞小心地踩过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水坑,跋涉到在远处一片灰白中若隐若现的医院。

    医院的大厅里同样是一片混乱,病人和家属们在挂号处和缴费台大声地宣泄着自己的不满,而医生和护士则忙着将一个又一个垂死的病人用担架抬到急诊或是病房。诊断单就像是雪花一样满天飞舞,不时会有几张上面沾了红的发黑的污浊的血。徐爱媛手忙脚乱地戴上口罩,从背包里掏出相机将这一刻急忙拍下,随即冲进楼梯间一路狂奔到了二十三楼。

    在师姐的病房前她急促地用一种很有节奏的方式敲响了门,而里面也像是听懂了这种暗号,默契地毫不犹豫地开门将她拉了进去。进了门以后,便是一阵不停的唠叨和止不住的酒精喷雾的呲呲声。放到平时,徐爱媛可能会就此而发牢骚,可现在她却感到这种唠叨无比的亲近,她甚至想要抱住面前的这个少女和她激烈地拥吻。可当她看到病床上躺着的另一个人时,她勉强压抑住了这种冲动。

    “不是都告诉你待在家里不要出来嘛,你怎么不听话呢!你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危险嘛!海贝已经封锁了,里不能出外不能进,而且好多家医院也都成了隔离点。要是医大二院也成了隔离点,你可就出不去了!”小甜说。

    “但我放不下你……还有师姐。拿着,这可是我从超市里拼死命抢出来的。虽然不多,但至少能在断水断粮的时候撑个一天半载的。”徐爱媛说,整理一下头发走到了师姐的身边,此时师姐面色苍白,嘴唇开裂,和前一天相比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虚弱得仿佛睁开眼都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力气了。

    “师姐,你怎么……”

    “师姐从你走后就开始恶化,现在已经是到了很严重的境地了。我已经叫过医生来看了,但现在医院的情况你也能看见,根本倒不开人手来处理师姐的情况,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是陪在师姐的身边,让她至少感到不那么孤单。”小甜说。

    徐爱媛紧皱着眉头,在病床边蹲下,温柔地握起师姐的手。师姐缓缓转过头,嘴唇微微颤抖,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徐爱媛将耳朵贴近,也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两个字:“笔记”。

    按照师姐的手势,徐爱媛将《艾恩斯笔记》翻到了指定的页数,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拉丁文字,在角落中还画了一个极为抽象的插画,只能勉强看出那画的是个扭曲的怪物。

    师姐指了指那个插画,又用指头扫过了下面的一排排文字,便闭上眼睛,像是力气耗竭睡了过去。

    “小甜,你懂拉丁文,你来翻译一下师姐指的这页文字。”徐爱媛说。

    “行是行,但我的拉丁文也只是初级水平,要想翻译好,可能会耗些时间。”

    “没关系,你只管……”

    “医院都要封锁嘞,你们两个还在这里做撒子呦!”

    还没等徐爱媛的话说完,一个穿着白色皮夹克,灰粉色运动背心,蓝色牛仔裤,扎着灰色双马尾的矮个子女生就依靠着病房的门打断了她。她认得那个女生,在逃离黑暗线的时候她就站在徐素华的身边,似乎也是一个处理超自然事件的专家,可徐爱媛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名字,只记得那是一个奇怪的名字。

    “咋个不说话了,你该不会是把老子忘干净了吧!”女孩操着一口川渝口音说,“老子是世界蛇耶梦加得,把这名字印到脑阔里!”

    徐爱媛听到这介绍顿时有些无奈,她非常想吐槽这个女孩,但却又不知从何开始,见现在的场面有些严肃,所以她只好把吐槽的话咽了回去。

    “那,耶小姐,你是来做什么的?”徐爱媛问。

    “你个瓜娃子,老子不姓耶,老子就叫耶梦加得,Jörmungandr!再这么不尊重我信不信老子铲你两耳屎!”耶梦加得说,“老子是来看双欢嘞,也就是你们师姐。医院马上就要封锁咯,你们要是想回家就赶快动起来吧!双欢这里有老子,你们就放心吧!”

    虽然徐爱媛还是有些不放心将师姐交给这个不靠谱的自称世界蛇的中二女孩,但一想到她是那个神秘的徐素华的人,这种顾虑就顿时消散了很多。可是也正是如此,徐爱媛的脑子中又出现了新的疑问,师姐为什么会和徐素华扯上关系?难道师姐也是徐素华的人吗?又或是师姐也和她一样,是受雇于徐素华?她得不到答案,也许只能等这场疫病过去才会有机会和师姐还有徐素华问个清楚了。

    在和耶梦加得道别之后,二人便到了医院大厅,而此刻大厅中的混乱似乎更上了一个级别。医生护士和病人们打成了一团,警察也出现在医院的门口,手持防爆盾面带面罩列成了一道防线,病人们如蚂蚁或是蝇虫密密麻麻地拥堵在门口,用扭曲的声音叫喊着,似乎是要冲破那道脆弱的防线。徐爱媛知道,这间医院已经开始封锁了。

    “怎么办,爱媛?我们要……”

    小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潮给冲散了。徐爱媛想要转身握住小甜的手,可是那双手却离她越来越远,最终淹没在了黑压压的人影中。待到她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时,她的脸上已经被冰冷的雨水给打湿了。她不知道自己是通过什么方式走出了医院,也许是人潮将她从防爆盾的缝隙中挤了出来,又或许是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将她转移了出来。她一边平复自己的气息一边四下寻找,结果想要找的东西却依旧埋没在医院那面玻璃幕墙后的混乱中。

    小甜趴在玻璃墙上用力拍打着,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她除了雨声以外什么都听不到。

    “快走,回去!我会没事的。”徐爱媛的手机屏幕上这样显示着,可她无论如何都迈不动步子,只是任由冰冷的雨水拍打着她的身子,从她的发丝成股地向下流。直到有一股力将她从她站定的地方狠狠地推开。

    “这间医院封锁了,不要靠近,请迅速离开!”一个警察手持着警棍向她大声警告道。

    她环顾着四周,自己已然成了警察们眼中的可疑分子。尽管他们都戴着面罩,但徐爱媛依然能感受到面罩后那极不友善且充满攻击性的目光。她抱着双臂一步一步在水坑中走着,害怕地颤抖着四处观望,就像是一条无助的野猫,被所有人所驱逐。

    在她走出医院的大院回过头时,那个红裙女孩就站在警察们的正中央,口中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眼神依旧迷离。也许是徐爱媛冷得出现了幻觉,又或许只是水雾和灯光作用下的假象,她看到那女孩的背后竟多出了两个紧密相连的红色的影子,就宛如地狱大门前那个邪恶的守护者。

    女孩在水雾中渐渐消失,而雨点坠地的声音似乎变成了一声声犬吠。她听得出来,这犬吠已经不再是召唤,而是变成了一种宣告。宣告的是什么,她不敢去想,也许那是远远超出她所能接受和理解的恐怖的降临。

    P6

    徐爱媛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工作室的了,只是在卫生间里站到镜子前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变得狼狈不堪。她还在不停地发抖,不知是因为刺骨的冷还是她一直在恐惧着什么,此时她只感觉这屋子里静得可怕。她想要去唱片机的旁边放出一些动静来,至少一首《月光》会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得到平复,但她的眼睛始终离不开那面镜子。在她的凝视之中,镜子里的那张脸逐渐变得陌生,而那双棕褐色的眼睛也一点一点变成了漆黑,里面蔓延的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你抛下了她。”她的耳边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但她却找不到那声音的来源,整个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只是客厅的茶几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蜡笔画和一根湿漉漉的黑色的羽毛。那张画上面是蓝色的大雨,成堆的红色物体,长着三个头颅的怪物和浑身苍蓝的巨犬或是狼,就和她噩梦中病房墙上的画是一样的,除了正中央的那团黑暗。在这幅画中,正中央的位置是一片空白,仿佛原本应该有东西的地方被生硬地挖空了。借着窗外照进来的微弱的光,徐爱媛看到在图画的背面还隐约有一些轮廓,翻过面来,上面是一排用黑色蜡笔和孩子般的笔触写成的一排英文:You never fall asleep, but you keep waking up。

    在看过这行字以后,徐爱媛就瞬间感觉自己曾经在黑暗线中被那活着的黑暗所污染和刺穿的部分被狠狠地撕开了,她能感到一种她所看不到的邪恶正从某个角落伸出可怕的触须刺探她已经出现裂痕的灵魂,蚕食她可怜的精神。在一阵雷声中,她清晰的理智终于不复存在,无力地栽倒在沙发和茶几之间。而借着微弱的光,她似乎看到在窗帘后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她,待她看清了那个东西时,她嘶哑着开始尖叫起来。那是半张苍白的脸,猩红的泛着微光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她,嘴巴咧到了她所无法想象的角度。而在窗帘的另一边,是不断在蔓延的黑暗的触须。一瞬间,不属于她的记忆,或是某种预示被强行地灌注到了她的脑子中。她看到成山的死尸和残肢在血红的星光下轰然崩塌,长着三个头颅和奇怪尾巴的怪兽口吐着火焰与浑身苍蓝脚戴镣铐的巨犬立在一扇深蓝色的大门旁,门的里面是无限循环的那间空荡荡的病房和永不停歇的狂雨,而在那循环之中,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白发的人偶,又或是抱着繁花的熟悉的身躯。她想要伸出手去触摸,可是却被黑暗的触须给束缚,拖到了身后血红的花海和漆黑的河流之中。

    她的灵魂和理智似乎是从那只猩红的眼睛中侥幸逃离,又或许只是另一阵雷声唤醒了她本能的恐惧,她尖叫着夺门而出。

    此时的雨已经大到了疯狂的程度,白色的水雾让整个城市变成了另一个空间。街上的人狂笑、尖叫、做着无法用常理所解释的动作、发出人类所不能发出的恐怖的声音。但这一切最终都被淹没在了这狂雨之中,这雨像是要把整座城市连同里面所有人的灵魂和理智全部吞噬,而徐爱媛则是这雨中唯一还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还能掌控自己身体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徐爱媛终于跋涉到了医院的大厅。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来,也许是对小甜的挂念,也或许只是出于恐惧的本能,除了工作室以外的任何地方都是可以逃亡的。

    在大厅里她看不到任何还能动弹的人。所有人,无论是医生、护士、病人还是警察,他们全部都倒在大厅的地上,身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沾上了雨水,还是其他的东西。即使这里是死一般的寂静,但徐爱媛的耳边依旧在不断地回响那疯狂的雨声。

    搭乘着电梯,她来到了二十三楼,就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她仿佛穿越到了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空间。整条走廊都被笼罩在猩红的光之中,护士站的柜台后面站着一个没有脸孔、穿着护士服的人偶,它的手搭在一台老式留声机的扩音器上,里面放着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安魂曲》。徐爱媛慢慢地在洒满血红光芒的走廊中行走着,在每个病房里没有脸孔的病人的注视下行走着,在红裙和蓝裙女孩的牵扯下行走着,她看到每个病房里都盘踞着漆黑的无可名状不断变化的生物,它们伏在病床上,向上伸着勉强能称之为“手”的肢体,“口”中说着奇怪的语言,像是在恭迎某种存在的到来。

    终于,徐爱媛在走廊尽头那扇深蓝色的门前停下了,身旁的女孩也都不见踪影,化成了墙上那幅诡异图画中的可怕轮廓。也许除了打开这扇门,她别无选择。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那是小甜所打来的电话。电话中始终响着嘈杂不断的呲呲声,这种杂音令她难以分辨小甜所讲的话,尽管集中全部的精神,也只是听出了其中的几个词汇。

    “爱媛……《艾恩斯笔记》……完成……多维度的……地狱守门者……冥界……刻耳……加姆……只是躯壳……地狱……它的降临……”

    “真是努力的孩子。可惜,一切似乎都有些太晚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徐爱媛的身后传了过来。随着这声音的响起,医院的走廊轰然崩塌,破碎成了一个猩红和黑暗的空间。她站在血红的河流之中,视线所能及之处尽是苦痛的灵魂和被火焰灼烧的躯体,它们在安魂曲中哀鸣着向天空伸出手仿佛是乞求着救赎,但天空中所悬挂着的却是一切邪恶的源头和黑暗的大门。那是一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猩红的眼睛,它是恒星,是黑洞,是永远蔓延的活着的黑暗。那只眼睛无法给予他们救赎,只能将他们拖入无限恐怖的深渊。

    在那只眼睛的映照之下,徐爱媛看到了两个巨大的可怕的怪物,就正如她的噩梦中或是预示中所见到的那样,只不过在这血色的地狱之中,那两个身影已经恐怖到她无法用健全的眼睛去直视。

    那是地狱的守门者,长着三个头颅和龙尾、背上纽结着无数条蛇的刻耳柏洛斯,它低吼着,将脚下的魂灵无情踏碎。那是赫尔海姆之主海拉的魔宠,被无数条锁链所禁锢的行走于刺骨冰封之地的加姆,它沉默着,将她凝视。而在这两个地狱之犬的正中央,是那扇已经打开了的深蓝色的门,门口站着那个穿着黑色裙子的女孩,那女孩眨着猩红的泛着微光的眼睛注视着她,将手慢慢抬起,一滴漆黑的血挂在指尖,似乎是在给予她至高无上的恩赐。

    这一瞬间,徐爱媛明白了一切,明白了这场可怕的疫病和这个疯狂之潮都是因何种荒谬而起,又会因何种可笑而终。也许这个真相让徐爱媛彻底疯掉了,她大笑着,踉跄着拖着步子慢慢走到女孩的面前,单膝跪在血河之中将那滴漆黑之血舔舐在了唇齿之间。

    那女孩满足地笑了,化成一团无可名状的活着的黑暗消失在了深蓝色的门之后。在那一刻,徐爱媛耳边那发狂的雨声终于停止了。

    P7

    虽然雨停了,但是天还是阴着。徐爱媛走在依旧布满积水的街道上,随处可见白色黄色的花圈,哀乐声和哭声不绝于耳,但至少她看不到行为怪异的疯掉的人,也不用再回到那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医院了。电视里,广播中,疫病的新闻终于取代了大学的封锁事件成为了人们新的热议话题。数万人死亡,数百人精神失常,没有人知道这场疫病从何而来,又是如何突然间消失的。海贝大瘟疫成了网络上一个新的怪谈和未解之谜。

    2318号病房带着里面的病人和那本奇怪的《艾恩斯笔记》一起消失了,能记得它们存在的,也只有徐爱媛,小甜和无法接受这个结果的耶梦加得。在徐爱媛看来,一切似乎都归于了平常。

    敞开着窗子,在冰凉的寒风中,徐爱媛开始整理起工作台上的东西,偶然之间她捧起相机,想到了那片无主之地和那个叫神刘的神婆。她想着,如果将那些照片留存作为素材一定是很好的,便打开了相机的相册。可令她感到疑惑的是,相机中的每一张照片竟都变得无比模糊,而且构图之间隐约透出了某种奇怪的轮廓。随着她一张张地翻阅,这种轮廓变得愈加清晰,最后当她看清楚那个轮廓是属于何种存在的时候,她尖叫着逃离开了工作台。

    小甜在尖叫声中惊醒,起身去察看相机上的图像,可是那上面却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猩红,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镜头所拍下的一样。至于徐爱媛看到了什么,她无从所知。

    就在她不解地想要退出相册时,相机的屏幕上却出现了白色的方框,右上角红色圆圈后的数字已经跳动多时了,而屏幕上依旧是一片猩红。

    唱片没有转动,歌谣响彻了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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