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脂岩 (第2/3页)
我希望您能还我个公道。鄙人但求一死,别无他愿。”
“你怎么能确定,主上是你想象中能伸张正义的人?”
“自然是不知道,可我了解这些人是什么样的。”
看着他誓死如归的神情,我一时有些不知所以然。明明,他难逃一死,但好像真正让他沦落至此的,是这个不公义的世道。当权者的不作为,甚至说是助纣为虐,让一个普通人的人沦为阶下囚。当然,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他所说的是事实的基础之下。
“我会和主上说的。但也请做好思想准备。”
“多谢,将军。”
他的手脚已经没法活动,但还是尽力给我跪着磕了个头。J的额头重重磕向地面时,我的指节竟无意识抵住了刀柄。以往在组织里,每当猎物濒死哀求,我便用这个动作压下怜悯。刀柄的冰冷却让我悚然一惊,我竟在对一个杀人犯产生共情。
临走时,我想把我的马送给老帕,因为整个治安署,竟连一匹马都没有。
“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们连人都养不活,这么好一匹马,放在这只怕是糟践了。至于,这件事,劳烦将军了,我们暂且不处理,上面如果问下来,我们自有应对。”
夜幕已至,清冷的碧华之下,我不断地想着白天的事。一直以来,只管埋头干活的我,把一切该承担的责任全都抛给了主上,有他在,我就只管做事,一切都不需要思考。从组织解散之后,我所想的仅仅是活着,带着兄弟们找份差事活下去。我真的应该去考虑是非对错吗?可这样只会影响我的工作。
“哎,怎么?准备骑到哪里去啊?”
听到这声呼喊,方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骑着马跑到了辎重营。我赶忙下马,对着卡蒂尔特说道:“多谢你提醒我,刚刚在想事情。”
“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将前因后果告诉了他,他轻笑道:“我当是什么,就这个?”
“是啊,我在想怎么和主上开口比较合适。”
“信得过我吗?”
“当然。”
“交给我好了。这种小事,哪还需要殿下出手,简直是开玩笑。”
小卡不会骗我,不仅因为我们是同乡,更因为当年救过我,虽然是主上的命令,但他也仍然差点丢了性命。只是,他的性格有时太过霸道,我有些担心他会把事情弄砸。
“你不用担心,我会妥善处理的。倒是你,怎么开始胡思乱想了?”小卡将我拉到一旁人少的地方,拍了拍我的肩膀,“别忘记,我们是军人,说难听点,也可以叫爪牙。做什么不是我们决定的,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要分得清自己该做什么。做好你的本职工作,这件事,只当是咱们的私事处理。不多说了,好好休息吧,过几天,还得去解决查尔那个老东西不是。”
是的,他说的没错,我是该分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总督府的马车经过,车辕镶的矿岩结晶晃得人睁不开眼。路边乞丐将脂浆抹在溃烂的脚踝上,他们坚信这玩意儿能镇痛。一个小女孩用芦苇杆蘸脂浆在泥地上画画,图案是被绞死的猴子穿着贵族长袍,女人们瞥见后匆匆用鞋底碾碎。
在卡斯亚城中,当J的骨灰被风吹上我的刀柄时,我再次遇到了帕拉西蒙。原因很简单,总督查尔今天在广场上进行了演讲,说白了就是拉选票,又到了总督huan届选举的时候。老帕他们被拉来维持秩序,尽管,这些老弱病残看着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可事实上呢,也确实一点用都没有。
听着查尔满口仁义道德、迈向和谐之类的口号,我一点没有触动,也没有心思想这些。刚刚从老帕口中得知,J今天早上在狱中自杀了。
小卡应该处理过了,因为当地的法院明确表明J杀人是因为他精神有问题,并且在私底下也告诉了他让他在庭上这么说。正式开庭时,他坚持说自己精神很正常,只是为了报仇。后来,法官一再给他台阶下,他坚持自己的行为动机就是报仇。实在没办法了,法院只好表示,总督选举在即,需要暂停一切审讯事宜。可是,就在今天早上,他于狱中自杀身亡,只留下了一封字条。
老帕将血书纸条折成纸鹤塞进我的掌心,我握刀的手有些忍不住地颤抖。纸鹤在我的掌心被攥紧,几分钟后,耳畔传来老帕的耳语:“您闻到脂味了吗?”
我回过神,赶紧展开纸鹤,上面写着:
将军,这世道...
后面的字迹,被我的体温洇成模糊的褐斑,字迹晕染,看不清了。
看完纸条,我又转头看向中央台上那位“虚伪的老骗子”。人们关心自己的利益,这没有错......恐怕,永远不会有人会知道,曾经,在角落里,有一位...
后来的几天,我继续完成自己的工作,总之,主上似乎又是用一些条件,例如提供技术,调整产业结构之类的,换取了我们需要的资源,这不是我该关心的事。
在卡斯亚的最后一天,老帕居然邀请我去吃饭,还表示这次他请客。我趁他不注意,提前买好了单,反正,我的钱也没地方花。
“将军,您这一走,我恐怕得升官了。”
“为什么?”
“哈哈哈,没事没事。”
我不理解他的意思,回去之后,还是问问小卡好了。
“其实,我年轻的时候还是蛮有本事的。直到我膝盖中了一箭。和我同时期来的人,要么死了,要么早就高升了,就我一个还在这当个小队长。但是,我自认为比他们干得都好。”
“这又怎么说?”
“我们这个级别的小官吏,从实际工作角度出发,往往不求上进的要比有野心的做得更好。我们对自己的定位十分明确,做的都是实实在在符合当前岗位的工作,不会为了升官发财去做不必要的事。说白了,中层岗位大多数一点用都没,就算全撤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最基层的才是干实事的。”
原来是这样。但是,我们真北卫,从上到下没有一个是吃闲饭的,一心埋头工作的我,竟会以为所有工作都一样。如此看来,我倒是和那些自己曾经最鄙视的读死书的酸腐书生一样了。
枯死的咖啡林中立着歪斜的木碑,挂满鸡骨和贝壳的布偶。拓翼队焚烧黑狗的灰烬被风卷到半空,与茅屋上升起的炊烟混成铅灰色的雾。一个女人蹲在灰雾里用木炭画着符咒,她背上的婴儿哭声沙哑,像被祖灵掐住了喉咙。
废弃的甘蔗种植园里,生锈的镣铐还扣在断头桩上,野葛藤从颅骨眼窝里钻出,开着毒铃铛似的紫花。飓风季前的闷热让盐沼咕嘟冒泡,瘴气中浮出几具肿胀的尸体,脚踝烙印显示是逃跑的种植工,或许他们宁愿死于祖灵的诅咒,也不愿活成拓翼队的狗。
在哈迪行省发生的事,同样让我再次对“何为杀戮”产生质疑。
在皮坡城外,我像往常一样对营地周围进行侦测。当我路过一片荒田时,鼻子隐约嗅到了一股恶臭,是熟悉的味道。果不其然,一口枯井中,我捞出了两具尸体,从随身物品中推测出是母子二人。
井绳粗糙如毒蛇蜕下的皮,勒进我掌心的刺痛让我想起幼时被铁丝捆住手腕吊在刑房的滋味。尸体的手腕却意外柔软,软垂如破布,像一截泡涨的蜡烛,稍用力就会捏出浑浊的脂水。蛆虫从母子交握的指缝簌簌掉落,惊飞了枯树上的寒鸦,聒噪撕破死寂。
哈迪行省的所有军队都被总督解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命名为“拓翼”的武装组织,有些类似于秘密警察,但他们所有人,本质上只是总督的走狗。不过,随着近些年本地政局的崩溃,他们大有倒戈的迹象,只是,倒向谁,恐怕实在没个准头。
按照以往,这种案件应是交接给当地的警署。但我对于本地不正规的组织,不得不多留些心眼,所以便打算多花些时间去查一查。
当我找到拓翼时,他们正在执行任务,一项荒唐至极的任务——杀光全省的黑狗。
刀锋剁进黑狗喉管的闷响中,血珠在日光下划出弧线,像一串被扯断的珊瑚项链,我的靴跟碾过黏稠血洼。一只幼犬的头颅滚到脚边,眼珠还映着举火把的拓翼队员,他们脖颈青筋暴起,仿佛杀的不是狗,而是某个具象化的噩梦。男孩们的欢呼声与垂死哀嚎共振,惊醒了废墟里的蝙蝠群,黑压压的翅影掠过他们狂热的脸,仿佛女神派来的吊丧队。他们的嘴里,传出奇怪的童谣:“骨头沉了,海就睡了;血烧干了,魔鬼就饱了。”
我拉住其中一位看着面善的小伙子,表明身份和来意。他赶忙给我磕头下跪,一个劲地向我示好。小伙名叫奥尔克,年纪不大,可能比那位死去的男孩大不了几岁。
简单了解过后,他立刻叫上同伴,找来两块木板,随着我一起去了案发现场。当奥尔克看清尸体后不禁愣了几下,他的同伴也同他一样。
“怎么了?这二人有问题?”
他诚惶诚恐地解释道:“大人,你有所不知。这人前段时间在城里拿着刀,无缘无故地杀了好几个人。”
“他也有仇人?”
“不是,死的人和他一点都不认识,完全是随机的行为。”
“那不是精神病吗?正常人谁会干这事?”
“问题是,他之前宣称是因为模仿别人才杀的人。”
一旁驿站歇脚的商队见我一头雾水,随即唱起了俚曲:“疯汉挥刀二十命,报纸印得比糖贵!”
酒保擦着杯子插话道:“客官别信那些嚎丧调,真相比这邪乎,听说上月北边有个后生宰了自家猪崽祭祖,结果被游街说成‘屠夫再世’,生生逼得投了井。”
奥尔克见我来了兴趣:“大人别听他们胡说,现如今到处是假新闻。我来给您说明真相。”
这位精神病患我给予的代号为X,一切的起因是在另一座城市中的另一起案件。那位当事人的代号是M,M出生于一个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家庭。父母都是普通的农民,从来没坐过任何坏事。
事发当天,M和往常一样,吃完饭后和父母、妹妹告别,一个人前往了集市。之后,便发生了那起骇人听闻的惨案。M手持两把大砍刀,在街上无差别地砍死了二十多个人。被逮捕后一脸平静,问起他作案动机,他只是淡淡地说道:“你们看,这下我不是成名人了吗?终于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如此大案,立刻震惊了全省,所有人都开始谴责凶手,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凌迟处死。事情被越传越邪门,到了最后,便出现了像X这样的模仿杀人犯。他杀人之后,大把大把的人都跑到他们家去谴责。而他的母亲也十分无奈,她解释说自己的孩子从小脑子就有问题,就是因为那些闲得没事干的人非要大肆报道M的事件,并且无端造谣,自己的孩子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不仅如此,她还跑到M的家中责问他的父母,M的家人自始至终没有辩解,只是一个劲地道歉。
之后,就发生了现在的事情。X的母亲无法忍受发生的一切,带着X跳井自杀。
“无论如何辩解,这两个杀人犯就是杀人犯,他们无缘无故残害了几十个无辜的家庭,不值得同情。”
可是,奥尔克接下了的一句话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他说:“是的。但,难道凶手的家属就不是受害人了吗?他们也承受着失去至亲的痛苦,一家子都是老实本分的好人。”
我突然想起,刚刚发现的枯井女尸手握着半张《哈迪真理报》,头条赫然是《恶魔之子的百日杀戮实录》。报纸边缘有着稚嫩的笔迹反复涂抹:“我不是!我没有!”
奥尔克低声说:“大人,你其实弄错了。你捞起的这女人是X的姨母。真凶X早就死在牢里,但报社需要‘持续热点’,就把她儿子写成新恶魔。所以,真正投进的并不是X和他母亲,而是他姨母一家,尸体就是昨日打捞上来,又被他们扔进去的。这世道,什么说法都有,连我们有时候都能被弄糊涂。”
我仿佛听到了井底传来骨头碎裂的脆响,这使我想起J被吊起的手腕,那上面也有道类似的旧疤。我依然能感受到握绳的掌心渗出的冷汗,恍惚间竟嗅到了治安署审讯室的霉味。
“大人?”奥尔克的呼唤像从水下传来。
三秒空白后,世界重新运转。
“...那,最初的那位凶手M,他的家人现在过得怎么样?”
“恐怕不怎么好。大人,您如果想了解的话,我可以带您过去。那件事之后,他们便搬来了附近。本想着重新开始,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