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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流沙 (第1/3页)
小河边的大石头一侧,靠着一位神情漠然的年轻人。桂左手端着一大瓶啤酒,右手握着一只快冷掉的烧鸭。他丝毫不在意烧鸭的温度,吃一口肉就要喝一大口酒。
与讷汀市的大部分人不同,桂是少数下班还能看到太阳的打工人。
桂没有任何过人之处,是千千万万的平凡青年之一。在他刚踏进这座城市时,尚且还有些许对未来的期待。那时的他,刚服完兵役,突然顿悟,因为在他的设想中,世界上不会再有比当兵更糟糕的事情。连这都熬过去了,似乎以后的生活会更有盼头吧。可谁知道...
在桂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对世界就不太抱有期望。在军队里,他终于发现了,世界上原来还有更加糟糕的事。但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世界上糟糕的事竟一茬接着另一茬,生活,永远都有下降空间。
这座城市的一切,让他几乎已经丧失了作为人该有的欲望,他只是在混吃等死。桂每天的工作是操作一台老旧的纺纱机,机器的轰鸣声让他耳朵生疼,棉絮飞进他的鼻腔,呛得他咳嗽不止。他曾试图改进纺纱机的效率,但工头冷冷地说:“你只是个工人,别妄想当发明家。”后来,他学会了像机器一样重复动作,连思考都成了多余。
隔壁工位的李华总念叨着:“再熬几年就能当工头。”桂却知道,李华已经念叨了十年,而他的工资只涨了几个铜板,克扣的款项却越来越多。
邻居李婶总爱问他:“什么时候娶媳妇。”桂只是笑笑,心里却想:娶媳妇?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谈什么家庭。后来,他干脆绕道回家,避免和李婶碰面。这里有另一项指标多半也是无人能及,生育率全大陆最低,孩子这一“物种”,在讷汀市这类新兴城市少得可怜。养个孩子比养牲口费钱,并且,这样烂透的地方,自己遭罪不够,还要拉上个无辜孩子一起吗?
桂偶尔会收到家乡的来信,信里总写着:城里机会多,要好好干。他每次读完都苦笑,心想:机会?城里只有桑码的阴影。
如今,他不在乎钱,也不对爱有幻想,得过且过,每天只能不断地找乐子。可悲的是,如今,他对于物质层面的享受欲已经快要消失殆尽了。大多数人天黑了都不一定能下班,可他不在乎,干完活便直接走人。也不和别人交流说话,上级让他干活,他每次都做不好,久而久之,除去最基本的工作,领导再不敢给他安排活了。
每天收工后,他都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买一瓶劣质麦酒和一只冷掉的烧鸭,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这是唯一能让他短暂忘记现实的方式。他甚至懒得加热,因为,热了又怎样?味道不会变好,生活也是。说到这,越蓬又一项数据应当也是冠绝整片大陆,无人能及,那便是饮酒量。桂这样的年轻人,每天喝上个十来瓶酒根本不稀奇。
如今天这般,烧鸭的油脂在冷风中凝结成白霜,他却像吞咽沙砾般机械咀嚼,仿佛连味觉都成了生活的累赘。他不在乎冷掉的肉上略微发腻的板油,只是机械般地咀嚼吞咽。无喜无悲,空洞的眼瞳中溅不起一滴水花。有时,他也会羡慕那些对生活不放弃的人,或许看不透也是种幸福。桂偶尔会梦到自己变成一只蚂蚁,在巨大的齿轮间爬行。每次醒来,他都觉得这梦比现实更真实。
“这位大哥,你知道桑码集团总部怎么走吗?”
就在桂继续发呆时,问话声惊飞了河边的白鹭。桂缓慢转头,看到一位红发少年逆光站着,紫色瞳孔在落日下泛着琉璃般的光。少年身后不远处,一群血红战袍的士兵正沉默地擦拭刀鞘,战袍的颜色让他想起了军营里长官虐待士兵时的残阳。
“麦希莱?”桂的喉结动了动,烧鸭的油脂从指缝滴进泥土,“找桑码?不幸的是,我恰好就在那里工作。”
至此,又不得不多嘴提一下越蓬行省一种奇特的现象。要问整个帝国哪里的人对神的信仰最牢靠,那一定是这儿了。但是,如果人们真的见到麦希莱,是绝对不会有任何反应的。他们信仰的只是虚幻不可知的神,对于一切真实的存在都不会抱有任何敬畏之心。这种行为也似是对待生活的无力反抗,对一切都不再抱有希望,不存在于现实的神灵更可以带来些许无意义的安慰。以至于,此地所信仰的神明已经“变异”得千奇百怪,外省人员多半会把之当作邪魔。
教堂被改成了桑码商行的仓库,女神像被贴满桑码的促销传单。礼拜日,神父的祷词念到一半时,会突然掏出集团赞助的止痛药叫卖,或者推销桑码的债券。
“我们有事情想和他们商量。”阿柯回答道。
“他们?他们除了有钱有权,其他的都是假的,能商量的就只有利益...也对。”似是觉得说话有些不妥,说完此话后他又立刻道了句抱歉。
桂在桑码苟活了多年,对这套规则再清楚不过。行省内存在着各个大集团,森特、奈云、德弘等等,几乎垄断了行省所有的业务。而讷汀市的地头蛇,当属十多年前崛起的桑码集团。不说别的,桂今天买烧鸭的路边小摊,别看人家小,那也是桑码集团的产业。街边卖烧鸭的老头挂着桑码的工牌,油渍浸透的袖口绣着集团标志——一只掐住麦穗的铁手。
原本,城市中还存在着一些真正有实力有技术的小集团,他们的创新力带来技术的发展。但毫无例外,他们都没钱,难以长久地维持下去。可是,自从出现桑码之后,一切都变了。桑码集团最早便是靠着抄袭模仿发家,在外地资本的帮助下,很快在讷汀占据一席之地。他们的目的说到底只是利益,利用资本一步步扩大产业规模,各行各业都被他抄袭个遍。原本有技术的小集团没有资本扶持,自然而然迅速陆续倒闭破产,更有甚者为了生存,只得选择被桑码吞噬。而被收并的集团在桑码的干预下,也渐渐失去了往日的活力,不断开倒车,最终只能制造一堆可产生资本的失去生命力的垃圾商品罢了。
到了如今这种局面,讷汀已经离不开桑码集团,城市里的平民百姓更不必说,他们的出生、学习工作、衣食住行等等方面,甚至他们的棺材以及火化,都有桑码集团的影子。他们对集团恨之入骨,但又无奈离不开他,甚至只能加入,不断为之制造资本。这座面积不大的城市,几乎已经完全找不到农民,甚至连真正意义上的本地人都没几个,大多都是像桂一样从外地赶来的打工人。
桑码集团的广告牌覆盖了整条河岸,连流浪汉睡觉的纸板都印着“桑码商行,为您提供一切所需”。桂每次看到都会冷笑:“一切所需?连呼吸都要交税。”
桂的每天早餐是从桑码粮店买的陈米粥,午餐是桑码食堂的廉价豆饼,晚上喝的麦酒是桑码酒坊酿的劣质品。就连他住的棚屋,也是桑码地产开发的工人宿舍,月租占了他工资的一半。自己每天步行上工,而桑码高层的子女却坐着马车呼啸而过。有一次,一辆马车溅了他一身泥水,车夫扔出一枚铜板:“抱歉啊,穷鬼。”
今天下工时,街上挂满了桑码的灯笼,但没人庆祝。桂站在窗前,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心想:连节日都成了商家的促销工具,还有什么值得庆祝?集市上摆满了桑码商行的货物,从布匹到铁器,甚至连蜡烛都印着桑码的商标。桂拿起一匹布,发现价格又涨了,他苦笑着放下,看向了更远处便宜的二手货摊。
阿柯等人在一旁耐心地听着桂的阐述,更加有了兴趣。阿德唏嘘不已,斥问道:“他们难道不知道反抗吗?”
“小哥,您在说笑吗?有什么好反抗的?反正就我们这些最底层的贱民,除了沦为他们的玩物,还有什么能力?你以为我们混成这样都是他们的错?我们是最低劣的物种,那些高层管理者官商勾结沆瀣一气。我们这些人不仅不团结,还以成为他们的走狗为荣。本质如此,大家关心的本来就只有自己。对我们好的人,就是好人。”桂依然用着最最平静的语气,毫无波澜。
桂的这番说辞,当真让阿德欲说还休。他无法理解,为什么眼前的青年能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让人气愤的事实。
“其实,我曾经多次试着相信别人,但差点全家都被出卖...我们这种底层小人物实在是太好打发。请您不要误会,完全如我一般的人,在这里并不多。大家多少都对未来抱有些许希望,他们比我会自欺欺人,我不如他们。”说完这句,桂的酒也已经喝完,他将酒瓶直直地丢进河里,砰的一声,瓶子碎裂,随着河水流向城外,“管理者们只要给他们随便许诺些虚名,再利用一些规则极其复杂繁琐的升级制度就可以轻松拿捏住我们。人穷志短,我们这种人实在是太容易屈服,毕竟尊严根本不值钱。只要让我们在能活和活不下去这两种状态下一直徘徊,就不会有人去造fan,毕竟,不到万不得已,我们干嘛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反正又得不到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
阿德再次语塞,正反两面,他都找不出话去应对青年。沉默良久,他想通了,眼前的青年也许真是活明白了吧,只不过正因如此,他有种看破红尘般的顿悟之态,世界上一切的是是非非都不能再影响他。而他们此行要找的也不能是这类人。
“哥哥,你每天都来这看太阳落山吗?”小米问道。
“是啊,太阳会落下,但我不会...二位麦希莱,我想问你们个问题。”桂对着阿柯和小米说道,说这句话时,桂才终于表现出原本该有的尊重和严肃。
“你问吧。”
“很显然,这座城市中的绝大部分人都是集团的工具,他们不需要我们的时候便会将我们随意抛弃。但最开始却并非如此,有很多人愿意为了城市,甚至更大的团体而奋斗。事实结果也确实很美好,我们变得更大更强,繁荣昌盛。但是,仔细想来便会发现,集体的前途一片光明,个体却一片黑暗,这种情况下您该如何选择呢?是不顾个体,继续壮大集体,还是抛弃集体利益,只为让每一个人活得好一些呢?”桂露出浅浅的笑容。
“第二个。”二人异口同声答道。
一旁的阿德原本还准备好好考虑一番,见弟弟妹妹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着实吓了一跳。可他又能说些什么,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没有任何立场,说什么都是错的。
见此情景,桂看向阿德,笑道:“武士先生,您呢?如果您也这么想,您又能做些什么?去把桑码集团高层全部灭口?还是说把集团的总部放把火烧了?呵,我胡说的。倘若你真这么做,城市里的平民以及中下层士兵一定会奉陪的。集体是条吞吃千万人的长河,但每滴水都觉得自己在奔向大海。”
说完这些,桂起身,拍了拍尘土,朝着太阳下山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
“我去做唯一能让我开心的事。”桂走向落日时,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把折断的剑插进河岸的流沙里。
......
红正在前往邮局的路上,前不久,她收到了桂寄来的信,信的边缘沾着暗褐色污渍,像干涸的血,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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