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彩带 (第3/3页)
见被王子安发现,钟子期便从榕树后走出来,从兜里拿出那张银行卡,递给春水说道:“这是家里的一百万积蓄,先给你还债用。”
春水下意识地问:“娘知道你这么做吗?”
钟子期顿了顿,撒谎说:“娘知道,就是娘让我这么做的。”
“怎么可能?”春水才不信。
“春水,娘是关心你的,哪有父母不爱孩子?娘说你的生日到了,娘还给你煮了长寿面,让我来叫你回家吃去,你既然回了村里,老是住在子安家里,也不是办法,村里人会说闲话的,你和子安毕竟也没有结婚……”
钟子期用余光瞥了王子安一眼,春水的烂账是一个大坑,即便他和王子安是好兄弟,此时此地,他也不能逼着王子安娶自己的妹妹。
春水也明白钟子期什么意思,如今这般光景,她怎么可能赖上王子安呢?自尊心也不允许她这么做。可是她不愿回家去面对慧芳,她用脚趾头想一下都知道钟子期拿一百万给她还债这件事,肯定是瞒着慧芳的,顶多那碗长寿面是真的。
春水把慧芳看得透透的,她对母亲已经产生深深的生理性厌恶。
今生母女,走到如今这田地,春水也不知道该怪谁。是怪闽东农村这该死的重男轻女的传统环境,还是怪自己天生一副不合时宜的叛逆反骨?
如果说,春水是一个怀揣着觉醒灵魂的女儿,渴望挣脱陈旧观念的枷锁,那么慧芳,就是一个迂腐思想如磐石般顽固、无法撼动的母亲,她的心灵早被旧传统的尘埃层层掩埋,那些守旧糟粕的思想如同坚不可摧的堡垒,横亘在母女之间,让春水的每一次呼吸都充满了压抑与痛苦。
春水想要唤醒母亲沉睡的意识,就像海燕试图驱散笼罩大海的阴霾,每一次努力只会如蚍蜉撼树,徒劳无功,换来的只是更深的伤害和无奈。
慧芳是不可救赎的沉疴,她在世俗里是绝对的弱者、受害者、无辜的可怜虫,独独在春水跟前,她是刽子手,是加害者,是可以摧枯拉朽的暴君,仗着母亲的身份占据高位,逞着淫威,无往而不利,用亲子关系的伦理打出正义的旗号,占据道德制高点,时时刻刻摆出胜利者的姿态。
春水厌恶一个现实世界里的无能者对她发号施令,指点江山,可是母女关系犹如戴在大圣头顶的金箍,反抗便是罪过。
对于春水来说,远离,才是她在这场精神囚笼中的最好救赎。就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中的蝴蝶,只有奋力挣脱那黏稠的束缚,才能在广阔天地间自由翱翔,追寻属于自己的那片绚烂花海。
这世间美好万物都是明码标价,她为自己的自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如果一个人能站在未来看现在,站在结果看过程,也许就不会那么害怕与愤懑了。春水还年轻,还不具备那样的智慧,她沉湎于糟糕的当下,犹如还未抵达对岸的小马,面对越来越深、令她失足打滑的河水,不知所措……
她以为,死路一条就是她的结局,幸福和未来,都不再与她有关。
她把眼下的每一天都当作人生的最后时光,她不想这仅存的时光,还要去应对不美好的母女关系,好在王子安对钟子期说:“春水住在我家里能有什么闲话,你们别把事情想复杂了。”
于是,春水没跟钟子期回家吃慧芳亲手煮的长寿面,而是跟着王子安去下一站。
王子安又给她摊派了新的任务,让她去教柏乐村小学“金凤凰”合唱团的孩子们唱歌,以备战一场全国性的小学生歌唱比赛。
前往柏乐村小学路上,途经孝文化公园,春水抬眼看那九十九级台阶之上的高大牌坊,心头沉重,问王子安:“子安哥,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对我娘太过分了些。”
王子安停住脚步,抬头认真地看着春水,他知道春水不需要别人的点评,春水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他拉着春水,走上那九十九级台阶,在牌坊下坐下来,视线企及之处,整个柏乐村的风景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