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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 前世今生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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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六十一章 前世今生的秘密 (第3/3页)

了纸笔,仔细地算了一笔账。

    留足了儿子的学费、家里的生活开支、自己治病的钱——

    从前几年被批后,她的身体就一直不大好,罹患慢性支气管炎。

    空气稍微有些差或者寒冷的环境就会发作,极为痛苦。

    算来算去,本身就入不敷出的家庭小账,被她生生地挤出了3毛钱。

    学生票3毛钱,够满足儿子的心愿了。

    这是七岁的路宽第一次走进电影院。

    此前,还未记事时,他在金陵电影制片厂看过几场露天电影。

    包括去年才拿奖的《红高粱》。

    只不过这会儿的小路宽,跟他后来相交莫逆的北电老大哥,还差着三十多岁呢。

    小路宽看得如痴如醉。

    即便这只是国内科幻电影的一次小小尝试,但他已经有些沉醉得不可自拔了。

    充满想象力的剧情、鲜活的人物形象,还有在孩子眼中超酷的带电能力。

    出了影院,小路宽兴奋地跟妈妈讲着故事情节。

    曾文秀很惊奇地发现,他这么小的年龄竟然就有这样的表达能力和思维逻辑。

    “妈妈,我决定了。”小路宽抿着嘴。

    曾文秀在寒风里等了儿子一个多小时,支气管炎又犯了:“什么?咳咳咳。。。决定什么?”

    “我不做画家了,我要做电影导演,我要拍科幻片!太酷了!”

    “好啊,都随你,到时候妈妈给你做美术指导好不好?”曾文秀没把儿子的话当回事。

    厂里长大的孩子,有几个不想做导演的。

    数九寒天中,就像曾文秀发现路宽的那天差不多的冷,母子俩的身影渐行渐远。

    小路宽只自顾自地跟母亲复述着电影的精彩,却没有注意到妈妈咳到眼眶充血的病态。

    但是这一天,一颗中国电影、科幻电影的种子在他心中种下了。

    不得不说,曾文秀养大的这个孩子极为聪明。

    从小学到初中,不但学业完成得又快又好,还会抓住一切机会到厂里去搜罗和汲取电影有关的知识。

    曾文秀常常把他藏在洗印车间,小路宽会拿费里尼的《八部半》片盒做枕头,会出神地看黑泽明《罗生门》的废胶片。

    这只是被毛手匠人们剪废错,又不是大师黑泽明拍错,直接看未冲洗的胶片,简直是为天才量身定做的起步方式。

    立志要成为导演的小路宽如痴如醉。

    有时候,闲下来的曾文秀也会拿着车间的显影剂,在废弃的墙上教他怎么画分镜头:

    “你看,悲伤是钴蓝色渐晕,愤怒要用硫酸铜结晶纹路。”

    “这是镜头中的色彩运用,你要是感兴趣,可以看看《红高粱》里张一谋的调色和布景。”

    母子俩就这么孤苦无依地向前走。

    酷暑,寒冬,家无余财。

    唯有爱滋润了路宽幼小的心灵。

    但窘迫的家境,也叫他天生就比别的孩子多受几分冷眼、多听几分闲话,也多长了几颗心眼。

    他很不理解,为什么小时候笑脸相迎的叔叔阿姨们,在母亲失去编制后就动辄恶语相向、冷脸以对;

    他很不理解,为什么以母亲的艺术能力,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洗印车间一干就是十多年,却很难获得更好的机会;

    他很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多毫无干系的人,要在背后指指点点,说自己是私生子、是野种,是一个不祥之人。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自从在桥洞下捡到了自己,曾文秀失去了爱人、失去了岗位,失去了进步青年的一切。

    变成了现在这个年老色衰的中年妇女。

    小小年纪的路宽有很多不理解,但他逐渐理解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没有钱和权力的人,原来在这个世界是会被看不起的。

    他的世界里,除了曾文秀外,从此再没有多余的一丝温情能够给到别人。

    因为也从来没有人给过他。

    时光易逝,终于在路宽初二这一年,曾文秀病倒了。

    这一年是1997年,香江回归祖国。

    这一年,鄂省江城的一个叫安风的10岁小姑娘跟着母亲出了国,改了名字。

    小女孩怯生生地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四处打量着。

    但总归还是生活富足。

    这一年,苏省金陵的一个叫路宽的15岁少年甚至有了辍学的念头,因为他要努力赚钱给母亲买药、治病。

    制片厂的老人们常说,路宽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不但学习成绩好,受母亲曾文秀的熏陶,艺术素养也高。

    关键是这孩子脑子真活泛啊!

    15岁的路宽没有傻呵呵地去卖花、糊火柴盒,而是依靠着对金陵电影制片厂的熟悉,另谋了很多有趣的生路。

    他会收集剪辑室淘汰的35mm铝制片轴,磨掉厂标后卖给朝天宫旧货市场,每个0.5元。

    有次误将未清洗的《鸦片战争》底片轴卖出,被文化稽查队追查,自掏腰包买了一条红梅烟摆平。

    他会从厂外录像厅老板处赊账拿货,用《泰坦尼克号》宣传期废弃的冰山道具模型当展示架,在校门口卖5元一张的压缩碟。

    遇到城管时,路宽就把碟片塞进《大闹天宫》胶片盒,假装排练少先队活动。

    他会从宣传科垃圾堆捡《甲方乙方》《有话好好说》手绘海报边角料,拼贴成“限量版”卖给集邮市场,每张3元。

    用厂里淘汰的显影液做旧,谎称“导演签名初稿”。

    。。。

    很难讲,路老板后来的一系列挖坑、埋人的骚操作,是不是从这个时候起开始积累熟练度的。

    只可惜,他的这一世,似乎真的就是被人从小咒骂的“天煞孤星”,是个苦命的孩子。

    初二这一年,曾文秀病重,行将就木。

    主治医生办公室里,带着花镜的老大夫无奈地给他分析病情,看着这个女病人唯一的亲人。

    “你妈妈应该是长期过度劳累,加上在洗印车间的工作原因,长期接触显影液等化学试剂。”

    “硝酸银的显影液可能会导致支气管的纤维化,乙酸定影剂则很容易腐蚀鼻黏膜,引发萎缩性鼻炎。”

    “加上车间的通风性差,吸入这些试剂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现在再次复诊,确认为尘肺合并肺癌,剩下的时间,可能超不过一个月了。”

    再多的话,目眦尽裂的路宽就没再听得进去了。

    他行尸走肉般地回到病床前,哭得很小心翼翼,鼻涕也不敢大声地擤,就怕惊扰了好不容易入睡的母亲。

    这一瞬间,很多画面映入他的眼帘。

    很多个凌晨,半夜带着咳嗽回来的她;

    每次早晨起床,已经提前出门打零工的她;

    每次把最可口的饭菜留给自己的她,每次省吃俭用给自己买纸笔研究镜头和构图的她。

    还有,7岁那一年,在电影院外,兴奋地满脸通红的自己,看到的那个被冻得涕泗横流的她。。。

    他好想穿越回到自己7岁这一年啊!

    他会忍住了和母亲分享《霹雳贝贝》的冲动,多问一句。。。

    妈妈,你冷不冷?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一个月后。

    临终前,曾文秀努力地坐起身,捧住了儿子俊朗又稚嫩的脸庞。

    “你没有见过你姥爷,他是一个很爱笑的人,我也是。”

    “他养大了我,我养大了你,但你不爱笑,也不知道随谁。。。咳咳。。。”

    曾文秀挤出一丝微笑:“小路,咳咳。。。妈妈要走了,看不到你的电影了,也做不成你的美术指导了。”

    “别难过,你最喜欢电影,但人生不是连续放映,是无数单帧画面的选择——”

    “记住,哭的时候按下暂停键,痛的时候调整焦距,爱的时候。。。”

    这句话没有说完。

    但路宽已经没有兴趣、没有耐心、没有心情去考虑这种关于爱的话题了。

    曾文秀,这个和他无亲无故的美丽女性,只因为在那个寒冷的冬日,长江大桥底下的一次相遇,为他付出了生命。

    至死无悔。

    生性浪漫的文艺少女,临终前嘱托儿子的不是生活的油盐酱醋,因为她知道以路宽的聪明才智不成问题。

    她担心的是十几年艰难的生活经历,把他的内心完全封闭。

    十五岁的少年,被这个世界冷眼以对的少年,终于失去了他唯一的亲人。

    似乎也永远失去了爱的能力。

    ——

    豪华酒店的房间中,桌上已经摆了七只空空如也的红酒瓶。

    路宽的语气依旧像开始时那般淡然,只有讲到了曾文秀的去世,对面的刘伊妃才在他脸上察觉到些情绪波动。

    “这就是我的梦,在我十九岁之前一直在做的梦,逼真吧?”

    “我时常在想,这可能就是我另一个世界的人生,一段不忍卒睹的经历。”

    “在这个母亲和孩子的角色外,我又加上了些更富有戏剧性的人物,于是一个没有任何血缘纽带的家庭就诞生了。”

    “这就是《小偷家族》。”

    【所以。。。曾文秀是你梦中的人物对吧?】

    “嗯。”

    已经听得快要哭干了泪水的刘伊妃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似乎也是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喝多了的路宽起身,栽栽歪歪地倒在了床上。

    嘴里扔在喃喃自语。

    小刘赶紧抹了抹眼泪,去卫生间用热水湿润了毛巾,跪在床边仔细地给他擦拭着。

    月光被纱帘筛成银箔,铺在路宽棱角分明的脸上。

    他的眉骨隆起峻峭的弧度,睫毛投下的阴影像被揉皱的钢笔字帖,凌乱地洇出了眼下的青灰。

    看着他的失态,小姑娘心中已然是惊涛骇浪了。

    路宽托辞是自己梦中的经历和见闻,只是为了有个人可以倾诉这段往事。

    深埋在他心中的,永远的遗憾和苦痛。

    他没想过刘伊妃会不会看破什么。

    因为路宽不知道她见过墓碑,也不知道她听过自己喊出这个名字。

    但完完全全地听完了来龙去脉的小姑娘,怎能不泪盈于睫?

    怎能不痛彻心扉?

    这哪里是你梦中的人生啊,你就是你自己的人生吧!

    不然,你提到曾文秀时的眼神何至于如此悲伤?

    不然,往日从没喝醉过的你何至于酣睡在床?

    不然,你何至于把她在电影里写作你的养母?

    还偏要自己去扮演她的儿子?

    甚至,刘伊妃在日记中写到的,他的马基雅维利主义的人格——

    没有感情地利用所有人,作为自己的工具。

    就是从这样带着一丝温情的悲剧往事中诞生的吧?

    一念至此,泪飞顿作倾盆雨。

    刘伊妃已经没有功夫去思考,他此前小道士的身份这这段经历的关联。

    你说是梦,那就是梦罢。

    月光滤过刘伊妃垂落的发丝,在她面颊织出两道泪痕。

    睫毛被泪水浸润,每颤动一次便坠下两粒水晶珠,顺着鼻翼的玲珑曲线滑落。

    她极心疼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唇上残存的珊瑚色唇釉被咬出缺口,擦拭路宽掌心的动作也忽然放慢。

    过去云山雾罩在他身上的神秘,就在眼前他醉酒后的呼吸起伏中,逐渐逸散。

    现在在她面前的,不再是什么通天纬地的小神仙,不再是引领时代的天才导演,不再是名动海内外的年轻富豪。

    他只是一个早早地失去了妈妈,忍受着世间的无情和冷眼,不知道爱为何物的可怜人。

    刘伊妃温柔地把头靠在他的胸膛,心有所想,便脱口而出。

    “没事的,没事的,以后有我来爱你。”

    惊!

    她突然讶异地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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