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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筒子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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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筒子楼 (第3/3页)

的巴别塔制式工装。“得先带你去洗个澡。”

    但当他走到小店的门口时,回头却发现单良站在原地,眯起眼盯着他。

    “你是在考验我对你的耐心。”

    “没那个意思,只是觉得再见到你不容易,想给你接风洗尘。”徐一航笑了笑,推门走出小店。“而且你是了解我的,太过急躁的话,你从我这儿什么也得不到。”

    “快走吧,茉莉估计快要洗完了,让女士等太长时间可不合适。”

    单良看着那个背影目光微动,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

    茉莉坐在浴室门前的板凳上,双手托腮,出神地望着街道上的夜景。

    第一次来到大众浴室的她对于和一群人赤身裸体的共同洗浴感到十分不适,于是红着脸草草冲洗后就飞也似的逃出了女浴室。此时的她已经换上了徐一航送来的巴别塔制服,一头长发在身后散开,发丝间带着阵阵潮气。

    清凉的夜风吹拂在她的身上,带起泥土湿润的气息。白天积累的疲惫被浴室的蒸汽和轻柔的晚风勾起,让她的意识在昏沉中沉浸。下城街道五光十色的夜晚在她的眼中倒映,让她在迷蒙中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浴室门前巷口的板凳上,几个男人锤着大腿在喷洒硬币的老虎机前狂笑,狰狞的笑容在机器旋转的红光中若隐若现;巷外的大道上,两个醉酒的男人在打架,周围稀稀拉拉的叫好声中一个小偷趁乱捡走了地上的钱包;大道口的肉铺中,男孩啃着热气腾腾的猪棒骨,身边的母亲用两把剁肉刀将一块后腿肉细细剁成肉馅,蓝紫色的吊灯下摆放着红白混杂的肉堆;隔壁诊所昏暗的白炽灯光忽明忽暗,一动不动的老人躺在满是破洞的沙发上打着点滴,几个儿女在老人的身边吵得不可开交;楼上的歌厅喧闹的传出含糊不清的歌声,一个男人靠在窗边抽烟,看着妓女们把一个没钱的嫖客从窗口扔了下去;旁边的楼梯口前,两个男人抬起一口棺材,一位母亲抱着遗像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洗浴后氤氲的温暖逐渐退却,那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始终跟在她的身后。茉莉闭上眼,这几日经历的种种在眼前暂留的混杂光斑中重现:深蓝碎片中的鲸歌,古树下哭泣的背影,白墙上布满的刻迹,老人佝偻身影的颤抖……徐一航低沉的声音在这一切之后浮现。

    “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看到了这些,让我怎么能就这样回去啊……”

    茉莉紧了紧身上的风衣,自言自语地抬起头。漆黑的夜空依旧,漫天星辰散发着清冷的光。

    ……

    发黄的瓷砖上滋生着墨绿的苔藓,浓重的水汽升腾在狭小的浴室中。排风扇转动的轰鸣夹杂着踩下淋浴出水踏板的啪嗒声在浴室中回响,徐一航靠坐在蓝白色格子瓷砖铺出的浴池边,饶有兴趣地看向浴室的一角。

    一个男人正在给他的孩子搓背,那个男孩身形瘦小,双手撑在墙壁上,背后甚至能看得到脊骨的形状,像一只还在发育期的小猴。他的父亲把搓澡巾套在右手上,用另一只手钳住男孩的肩膀用力的搓洗着。男孩白净的后背很快被搓的通红,身体无意识的躲避着父亲的双手,但他仍然咬牙坚持着,似乎无论如何不想喊疼。

    “我最厌恶的就是你的这幅笑容。”

    单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徐一航转过身,悠闲地躺回浴池中。

    “是吗?我还挺喜欢这样,看起来比较有亲和力。”

    单良将手中那瓶所剩不多的白酒一饮而尽,将空瓶放到浴池边沿的台子上。随后从浴筐里掏出另一瓶白酒,拧开了酒瓶的盖子。

    徐一航看了看眼神有些迷离的单良,把头懒散地靠在浴池边。

    “泡澡喝酒容易上头,我可不想带着个醉鬼在城里转悠。”

    单良对他说的话并没有任何回应,抬起酒瓶仰头灌了一口,随后慢慢拧好酒瓶放到了一边。

    徐一航耸耸肩,回过头再次看向那个像小猴一样的男孩。他的身上和头上都被男人擦满了清洁泡沫,低着头踩在淋浴的出水踏板上用双手擦洗着。生锈的莲蓬头中冲淋出的温水忽然变烫,男孩赶忙躲向一边,撞到了他父亲的身上。头上的清洁泡沫流到了他的眼中,让他用一只胳膊使劲蹭着刺痛的双眼,而他的父亲则蹲下身,把男孩的胳膊拨开,挑选了毛巾比较干净的一角给男孩擦着脸。随后踩着踏板试了试水温,拉着男孩走到淋浴下帮他清洗着。

    看着男人用手蓄住莲蓬头喷洒出的不多的温水,随后抬手泼在男孩的身上。徐一航轻轻的叹了口气,嘴角的笑容变得悠长。

    “总觉得有些……怀念。”

    男浴室的小门外忽然传出一阵骚动,几个魁梧的身影从门帘后勾肩搭背的挤入了浴室之中。他们裸露的身体表面遍布着夸张的外骨骼和义体改造,甚至占比超过了原本的肉体。为首的一人有着两条碳黑色的夸张金属手臂,脸部完全被揭去,镶嵌着一副银白色的猩猩面具。身边那人则是驼着背,金属制的长鼻子高高扬起,被口中獠牙撑开的嘴角流出汩汩口水,正在大声的对着身后几人侃侃而谈。

    “……老大当着那老东西的面把他的两个小崽子活活打死,那老东西跪地上吓得都尿出来啦!哈哈哈哈!什么狗屁红帮蓝帮的,一帮老不死的,都得给我们原始崇拜让道!”

    浴室另一侧的男人神情因为恐惧而变得扭曲,慌张的拽起他的孩子跑到角落,俯下身抱紧他,用赤裸的后背挡在男孩的面前。男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男人的肩膀旁探出头,困惑的看着走进浴室的几人。

    “终于遇上了……”

    徐一航甩甩头发上的水珠,从浴框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反手握住走出了浴池。

    “喂!小子!你他妈的要干什么?”

    驼背的男人破口大骂,外翻的獠牙间喷出口水。为首的男人抬起了自己的双臂,碳纤维外壳的肌肉线条在电流声中瞬间膨胀,双臂前撑狠狠的砸在浴室的地上。

    “这些事,我不会帮忙。”

    单良抄起了一旁的酒瓶,用浴池的水沾湿毛巾捂在口鼻上,翻过边沿走进了一边的桑拿房。

    “有没有人说过你喝醉了会变得话多?”徐一航笑着撇撇嘴,走向浴室门口的几人。

    “放心吧,这点小事我来就好。”

    ……

    茉莉打开了手环上的全息显示,翻看着母亲发给自己的一条条简讯。正当她要编辑回信时,浴室门忽然被撞开,一个赤身裸体满身是血的男人大叫着冲了出来,怀里抱着一个蜷缩的男孩。

    茉莉惊疑的看着他冲出了巷口,忽然想起还在浴室中的两人,抓住风衣内手枪的握柄赶忙跑进了浴室。

    刚进浴室,她便看到单良向着门口走来,用一根棉签清理着耳朵。但还没等她开口询问,便看到了男浴门口溅满血液的门帘。

    “队长!”

    “我没事。”徐一航用毛巾包着左臂,顶开门帘走了出来。“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刚洗干净一不小心又弄脏了,结果只能再洗一次。”

    “发生了什么事?”茉莉长舒一口气,忽然看到徐一航左臂上的毛巾渗出了鲜血。“你受伤了!”

    “没事,一点儿小伤,回去处理就好。”徐一航用外套遮住自己的左臂,对着茉莉笑了笑。

    茉莉看着他无所谓的笑容,忽然胸口有些发闷,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对了。”徐一航从口袋中拿出钱包,数出一摞纸钞放到浴室的吧台上,敲了敲桌面。“不好意思弄脏了浴室,清洁和维修的费用我放在这里,给您添麻烦了。”

    这时,他看到了吧台桌上的绿色汽水瓶,饶有兴趣的拿了起来。

    “看看这是什么?”徐一航向着单良挥了挥手中的瓶子。“国钢汽水,就是咱们原来喝的那种。好家伙,我一直以为这东西停产了,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

    徐一航放下瓶子,在浴室中四处看看,最后在浴室门前堆积的塑料筐中找到了几瓶还未开封汽水。他往浴室的吧台上又放了几个硬币,拿着起子走到了两人身边。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茉莉看着徐一航,忍不住问到。

    “没什么,洗澡的时候和几个混混起了点冲突,已经解决了。”徐一航起开一瓶汽水的铁盖递给了茉莉,随后把另一瓶递给了单良。“我联系了公司的治安部门,机动警队已经在路上了。再稍等一会儿,请你们吃宵夜。”

    徐一航最后起开自己的那瓶,拿起汽水灌了一口,畅快的呼出一口气。“呼……就是这个味道。不过这玩意还是冰的更过瘾,常温的气泡不是太足。”

    茉莉回头看看男浴门前喷溅而出的血迹,知道事情并没有徐一航说的这么简单。可她不愿多问,只是轻轻摇头,拿起手中的瓶子。

    清甜的汽水涌入口中,绵密的气泡泛起一丝清凉。茉莉小口喝着,安静的吹着晚风,那份清凉逐渐驱散着白天积累的疲惫。

    夜逐渐深了,喧闹的人们不知在何时已经散去,店家们也拉下厚重的卷闸将外界隔绝,下城的街道回归了夜色的昏暗与寂静。三人就这样站在浴室门前,在夜晚的微风中一言不发的喝着汽水。浴室中透出的昏黄灯光在地面上勾勒出三个模糊的虚影,手中的汽水瓶透过光线映出跳动的一抹青绿。

    茉莉感受着自己的心中萌生出一种宁静之感,多年之后,每当回想起三人的初识,这份带着青绿的宁静都会在她的脑海内浮现。

    警笛声逐渐清晰,远处的夜空中一艘小型飞行器闪着警灯向几人飞来。

    “稍等一下,我去说明情况。”

    徐一航喝光瓶中最后一口汽水,放下手中的玻璃瓶,茉莉看着他的身影走出巷口。

    “谢谢。”

    茉莉忽然听到身后单良的声音响起,她回过头,表情一时有些困惑。

    “不好意思,我有点不太明白……”

    “白天的那件事,谢谢你能那么做。”

    茉莉看着他,忽然想起隔壁老太太佝偻的身影,神色变得有些黯然。

    “别这么说,我其实没能帮上什么忙,对不起……”

    “不。”单良低沉的声音将茉莉的话打断,“你那样做,对曾姨来说就是一种慰藉。”

    “所以,给你一个忠告,离徐一航这个人远一点。”

    茉莉抬起头,惊疑的看向单良。

    “他就像一个漩涡,只会把身边的一切拖进深渊。”单良把汽水瓶扔到一边,拧开酒瓶喝了一口。

    “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考虑。”

    茉莉站在昏黄的灯光中,转头望向巷口的徐一航。在他身后的大道上,一只猴子的尸体从店铺的顶棚边缘落下,无声地砸在地面上。它向后扭曲的头颅变得干瘪,身上还穿着一件破旧的小唐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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